雨水混杂着泥泞，毒液，鲜血，与各种难以形容的秽物在黑色石砖上流淌，淌过行人们的匆忙脚步，流入了排水渠中。
跟随着魔力的残存痕迹，二人最终抵达了一处地下排水系统的入口处。
“真的要进去吗？”
恶臭如有实质的直冲大脑，让人头脑昏聩。绿苔和腐肉粘连在下水道的石壁上，壁顶正往下滴着酸液。
芙莉德捂住了鼻子，她从未想象过自己会有一天需要前往这种地方。
“走吧。这样或许你会好受点。”
林迪南在二人身周施加了一个过滤屏障，率先跳下阶梯，进入了下水道。
“这可真是...”
芙莉德摇了摇头，抚摸着半透明的屏障，这东西完全无法对她起到任何心理安慰。她在外深吸一口气，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，也跳了下去。
痕迹的气息越来越新，昭示着目标就在前方。
林迪南伸手，将一团光芒丢在上方，跟随着二人，照亮了周围的情况。他凑到石壁边，发现了星星点点的黑红血痕。
长着脓包的老鼠在角落跑过，芙莉德尽自己所有努力不去看周围的情况，只是跟随着魔力的指引。但当再次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转角之后，她发现，魔力的痕迹断了。
“怎么停下了？”
林迪南跳过一处排水管道，从后面走来，问。
“指引消失了。毫无根据的从空气中消失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现在怎么办？”
“要不要睁眼看看周围的血渍？”
林迪南摇了摇手中装着血污的样本袋，看着全程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的芙莉德，笑着说。
芙莉德睁开了眼，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去看那些排泄碎块，僵硬地看向石壁上的血痕。
血痕断断续续，越来越明显，墙壁上的血手印一路通向深处。她仔细感受了一下血印里的魔力气息，只感到了幽邃的黑。
“这是之前那个猎人的血？”
“恐怕是的。魔力的痕迹断了，那就跟着血迹走吧。注意跟紧我，别走丢了，这里太大了。”
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庞大异常，四通八达，似是一个巨大的迷宫。黑色的石砖古朴耐用，上面凝结着的厚厚污渍几乎掩盖了本身的外表。
血迹沾在石壁上，有些石砖因为手掌的按压而脱落了些许污垢，隐约可见砖上的简笔图案。
不知为何，一种突兀的感觉从林迪南心里升起。
就好像，这个排水系统的存在时间比城市本身还古老得多。
随着步伐的深入，空气中愈发塞满了粘稠的压抑气息，永不见底的深处晦涩而不详。
“小心点，随时准备战斗。”林迪南说。
“什么？这里有敌人吗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但是这里给我的感觉很不对劲。”
林迪南眉间紧皱，这庞大的下水管道深处隐约中透着浓郁的威胁感，令他的身体想立刻转身离去。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恐惧，更像是...一种命令，使得肉体本能的服从。
又再一次的转过一个和之前所有转角一模一样的角落，林迪南暗自发誓，等他上去之后他一定要去想办法拿到下水道当年的设计图，然后把设计图塞到设计师的嘴里。
林迪南悄悄回头瞥了一眼身后少女一蹦一跳躲避着脚下污物的身影，心中确信芙莉德应该想法和他也是一致的。
“要我背着你走吗？”
“那我不如直接去踩大便。”
芙莉德翻了个白眼，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在挑战着她的精神极限。无论是那个该死的男人，还是这个该死的下水道。
“这是我新学的，克拉拉说这是下城打招呼的方式，你好啊林迪南，今天天气真好。”
她抬起右手，冲着林迪南比了个中指，全然不见往日模样的优雅自持。
“...我该夸你融入的真快吗？你也好。”
林迪南扶了扶额头，然后也回敬了一个友好的手势。
突然间，一声锐利的尖叫响起。
一只胀满脓包，杂毛上遍布蛆虫的老鼠从壁顶上跳了下来，跳在了芙莉德的肩上。她尖叫着想甩开，又不慎踩到了地上的污物，险些滑倒。但在失衡的瞬间，身体本能想去抓住可以依靠的东西，她一手狠狠地抓在了覆满污垢的石壁上，划出一道长痕。
随后巨响传来，肥硕的老鼠被芙莉德从肩膀上抓了下来，用尽所有力气摔在了地上，爆散开的血肉中混杂着蛆虫，险些溅在林迪南身上。
林迪南无言地推了推眼镜，看向前方，只有芙莉德满脸生无可恋的站在原地。
走向前去，轻轻握住了芙莉德的双手，魔力的光泽闪耀着，将她身上的秽物清洁一新。
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，芙莉德清醒了过来，连忙甩开。
“你这是在占便宜吗？死变态。”
“如果你想满身这些东西继续走，我也无所谓哦。你的体质有点特殊，如果不接触身体施法的话，我的清洁术对你无效。”
林迪南耸了耸肩，看了一眼被芙莉德扫去污垢的一片石砖。瞬间，他瞳孔紧缩，愣在原地。
黑色的石砖上深深刻着简笔图画，上面画着一群小人举着火把，在一个三角状的高塔下庆祝着，天空上有一只巨大的眼睛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眼前的人影突然僵住不动，芙莉德问。
“不...没什么。继续走吧。”
淡淡的白光映照在这片污秽的地方上，显得力不从心。这个排水系统里没有一点光源，别说魔晶灯，连火把都没有设置。从前到后，只有无尽的黑，与欲图将人吞噬的幽邃。
忽然，林迪南停住了脚步。因为在他面前是一堵巨大的石壁，这是一个死胡同，而血迹在此停下了。
滴答滴答的声音响着，他本以为是污水滴落，但在光芒照亮后才显现出鲜红的颜色。顺着血滴抬头看去，一个身影匍匐在壁顶的梁柱上，他一手捂着腹部，不断往下滴着血液。
“...咳...咳咳。是你们。”
刻薄的声音在石壁间回响，血鸦跳了下来，落地时却一个踉跄，险些没有站稳，全然不见当日的矫捷。
他摘下三角帽放在一旁，金色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脖颈上，面容苍白如死人，眼神却依然无比凛然狠厉。
“没想到，生命火光熄灭前的时刻，竟然是要和魔鬼的仆人一起度过。”
血鸦咬破嘴唇，强制让自己的大脑更加清醒一点，然后重心下移，摆出了一个战斗的姿态。
“来吧。致杀戮猎杀之夜，与引导前路之朝。赐予我光荣之死。”
林迪南连忙举起双手，表面自己没有恶意。
“我说停停，我不是为了你性命而来的，我也并不想与你战斗。更何况，你现在这幅样子，也没什么战斗的必要。”
“没有战斗的...必要吗？”血鸦冷笑了一声，又咳出两口鲜血，放下了战斗的姿态，无力地瘫坐在墙边。“呵呵...真是高傲的话。不过...也的确。”
“我们只是追踪着气息过来，有些事情想问你。”
芙莉德向前走了两步，站在了血鸦身前，说。
“有些事想问我？...维特尔斯巴赫的女孩，有些东西，并不适合去深究。尤其是，并不适合你去深究。”血鸦盯着芙莉德的紫色眼睛，嗤笑了一声，说。
他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嘲讽，特地指明了姓氏。
“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对吗？这些到底是谁做的，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？”
芙莉德蹲下身子，捏紧拳头，直直对着血鸦的视线。血鸦的猩红色眼睛微微张大，然后他笑了。
“维特尔斯巴赫的小女孩，有人告诉过你，现在你眼中尽是软弱与茫然吗？你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，去面对你所猜测的东西。不要装出这幅样子了，你在害怕，不是吗？”
血鸦的笑声不大，但是话中意味狠狠地钉入了芙莉德心里。她站起身，退到一旁。
血鸦说的没错，她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，哪怕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性。
“不用再说了，我会陪她一起面对。”林迪南站在了芙莉德身前，低头看着瘫倒的血鸦，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，但是血滴不断地从毛孔中涌出。
“你的伤势很严重，需要立刻去地上接受治疗。”
“魔鬼的仆从还来佯装一副热心肠样子？”血鸦抬起头，惊讶地看了一眼林迪南。
“我不是魔鬼的仆从，我只是真心想帮助你。”
白光在林迪南的头顶安静照射着，他背着光源，眼中满是真切。血鸦沉默了一会儿，说。
“...没法治疗的。我的伤势来自灵魂。我的灵魂正在自我溃散，肉体自然也会因为灵魂的溃散而消亡。我马上就要死了，而你没有任何办法。只可惜，朝与夜无法接应我的灵魂前往那永恒的荒原。”
林迪南注意到，血鸦腰间的提灯已经只剩一团小小火苗，摇摆着，仿佛随时都会熄灭。
“不过...你说你不是魔鬼的仆从，那为什么，你要那一天与我为敌呢。”
“因为马吉克是我的恩人。我无法见死不救。”
听见林迪南的回复，血鸦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的弧度，他已经明白了。
“看来...你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杀他？夜的锋刃永远不会挥向错误的目标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哈哈哈哈...那你可以去问问你的那位恩人，‘不定圣杯’是什么。”血鸦笑着，又咳出了一口污血，夹杂着内脏的碎块。
“一个月前，白教廷的秘密船队在帕特纳达附近失踪。这本应是一次非常隐秘的运输任务，却不知为何泄露了行踪，白教搜救队伍只找到了海上的残骸。”
血鸦双目逐渐涣散，身体温度开始流逝。
“那支队伍唯一的护送目标就是，名为‘不定圣杯’的圣物。这是仪式的关键道具，结合极端的天象与地势，与不稳定的空间节点共鸣，可以打开通道...劫走那圣物的人...就是你那位大恩人啊。”
林迪南沉默的蹲在一旁，没有说话。
“我本来以为只是邪教徒作祟。可帕特纳达的水...比我想的还要深。就在我寻到了关键线索之后，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我面前，瞬间击溃了我的灵魂。”
费力的从腰间解下了刻满荣誉记号的黑金提灯，血鸦眼睛盯着跃动着的仅剩火苗，然后眷恋地将火苗吹灭。
“你这是？！”
“死前还能看着引导的灯火，我已经满足了。...小子，如果你想活命，那就跑吧。远离这里，远离...”
清脆的碰撞声音响起，血鸦右手失力的垂下，黑金提灯坠在布满污物的地面上。他的眼睛依然睁着，神彩涣散，再没有了光泽。
林迪南回头看向芙莉德，她摆了摆手，无奈地说。
“看来我们的猎人先生是没法告诉我们他找到的秘密了。”
“嗯...我们去给他安葬吧。”
魔力的光辉凝聚，轻轻托起了猎人的躯体，逐渐远去。
......
港口的码头永远是这样，咸苦的海风中夹着海兽的腥臭。人的汗水味道与发烂的鱼类内脏混在一起，像是酒馆斗殴后吐得遍地都是的呕吐物。
一双纯白无暇，点缀着金色花纹的战靴踏上了这片土地。他踏在淤泥上，溅起的污秽丝毫没有玷污纯白的铠甲。随后是两双..三双...十三双。
忙碌着的劳工与船主纷纷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，码头的管理人员也停下来手中的动作。
嘈杂的码头数秒间便如同被按下了暂停一样，只有风声依然在嘶吼。
但这并不是因为震惊，而是因为回荡着的话语。
为首人影的深红披风被海风吹起，同样被吹出的还有和海风一样涩哑的声音。
“泣血救世主大圣堂，仲裁支部，奥利弗-天锤。宣告。此地已被白教廷接管，所有人十秒内停下任何动作，接受检查。”
他淡金的眼睛扫视一周，双眸中毫无机质，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情感。
“违令者，就地惩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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